渺小的人类常常以为结果就是原因,比如:看到发达国家学术水平高,就认为科研创造财富;看到富裕国家教育水平高,就认为教育促进经济……而事实上这样的因果并不成立,这就是一种被称为副现象的因果错觉,并且,实践经验越少,越容易陷入因果错觉。
——坤鹏论
一、前面所提的两个问题
在确定了:
用写文章消磨时光,谈论正义、德行之类的话题,这种哲学家的生活一种高尚的消遣;
更为高尚的消遣方式则是,用哲学育人,通过辩证术(哲学)在对方灵魂中种下背后有真知识的文章的种子,使其可以结果传种,在更多灵魂中生出许多文章,生生不息,令最初的种子永垂不朽,使最初的种子的主义享受凡人所能享受的最高幸福。
苏格拉底接着对斐德罗说,如果以上观点达成共识,那么就可以解决前面所提的那些问题了。
什么问题?
第一,“研究对吕西亚斯写文章的指责对不对?”(这是某个政客在公民大会上裁决是否要给吕西亚斯雅典公民身份时提出来的);
第二,“关于文章本身,怎样才算写得合技艺,怎样才算不合技艺?”
二、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其实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在前面已经讲得很明白了,但是在斐德罗的要求下,苏格拉底还是对他认为的可以被称为技艺的真正修辞术进行了总结:
第一步:“作者对于所写所说的每个题目须先认明它的真正本质,能给它下一个定义”;
第二步:“再把它分析为种类、类型,分到不可分为止”;
第三步:“用同样方法去研究灵魂的性格,找出某种文章宜于某种灵魂”;
第四步:“依前面所做的分类来草创润色所要做的文章,对象是单纯的灵魂,文章也就简洁,对象是五颜六色复杂的灵魂,文章也就五颜六色、和音齐全”。
如果一个人“还没有做到这步功夫以前,他就无法尽量地按照艺术去处理文章,无论他的目的是在教学还是在说服”,无法写得合技艺,就不是真正的修辞术。
这部分所归纳总结的要点是,修辞术依赖于言辞和作为神性迷狂的爱欲,虽然言辞是技艺,爱欲是天性,两者却有共通之处:要么是五颜六色的,要么是单纯的。
最为重要的是,两者都有能力看透灵魂的天性,从而选择合适的灵魂。
三、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第一个问题可以进一步解释为:“关于言说以及书写文章究竟是美好的事抑或是可耻的事,以及何以会成为理应受到谴责的事情,何以不会”。
苏格拉底先对所有文章的作者分为了两类:
第一种类型的作者是,“吕西亚斯也好别的谁也罢,已经写过的也好将要写出罢,替常人写也好替民事写出罢,立法也好写治邦文书也罢,如果这个写手以为自己文章中有什么极为牢靠、明晰的东西——永远适用的重要真理,那么,他就应当受到如此谴责,且不管有没有人说出谴责。毕竟,一个人无论是醒着还是在睡梦中,只要对正确与不正确、坏与好稀里糊涂,就绝对逃脱不了有谁凭借真实提出的谴责,哪怕他博得世俗(乌合之众)的一致赞许”。
这段话是有时代背景的,在政治共同体中,在雅典的民主政制下,人们关于什么是正义和善难免会争论不休,这个在评述吕西亚斯文章开头部分就提到过了,“如果说到正义和善,情形怎样?是不是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是不是互相冲突甚至自相矛盾?”
尽管如此,苏格拉底也认为不能因此就放弃对正确与不正确、正义与不正义、善与恶、好与坏的区别,涉及政治事务的书写者(演说家、治邦者)尤其不能,因为他们会影响到城邦、民众。
第二种类型的作者是,他认为,“如果在写下的文章中,无论题目是什么,必然含有许多不严肃(好玩)的东西。”
这句话是个理解难点,坤鹏论也是在看了刘小枫的注释后才恍然大悟。
因为在柏拉图笔下,苏格拉底既严肃又机趣,这样的两面性是他(或者说也是柏拉图)的重要特点之一。
而且他非常善于两者混合,也就是严肃的情景会通过可笑的夸张来呈现,比如:《普罗泰戈拉篇》、《会饮篇》和《斐德罗篇》明显具有谐剧特征,但是其中所讨论的无不是人世中的严肃而重大的问题,堪称既好玩又严肃的典范之作。
“一篇写下的文章,无论是诗还是散文,押韵也好不押韵也罢,要是像行吟诗人所表演的那些东西,既无探究也无教益,只是把说服作为唯一的目标,就根本算不上很严肃的文章”。“这类文章最好的也不过是一种备忘录,让人回想他所已知道的东西。”
当时,行吟诗人的表演有两个特征,一是死记硬背文本(荷马诗);二是追求迷惑人的情感效果。所以,他们追求的说服,其实是让人迷糊。
这种类型的作者认为,“另一类文章却是可以给人教益的,而且以给人教益为目标的,其实就是把真善美的东西写到读者灵魂里去,只有这类文章才可以达到清晰完美,也才值得写,值得读”。
“他以为这类文章才应该叫作他的儿女,他的嫡子,第一是因为他创造的就是由他的灵魂生育的;其次是因为他的种子在旁的心灵中所滋生的文章也还是他的嫡传;他只顾这类文章,此外他一律谢绝。”
在苏格拉底看来,灵魂的亲生子女有两类,第一,一个人自己凭借辩证术(哲学)发现真理而写下的文章;第二,其他人通过这些文章而抵达发现的真理从而写下的文章。
“像这样一个人,就是你和我所要追攀的了。”
显而易见,苏格拉底所说的第二种类型的作者就是哲学家,追求灵魂生育,追求将真善美的种子写到旁人的灵魂里去。
接着,苏格拉底又总结了一段话告诫凡是写文章的人、凡是作诗的人、凡是发表政论制定法律的人:
“如果你们的著作是根据真理的知识写的,到了需要审讯的时候,有能力替它们辩护,而且从你们所说的语言可以看出你们所写的著作比起它来是微不足道的,你们就不应该用世人惯常称呼你们的那些名号,就应该用更高贵的名号,才符合你们的高贵的事业。”
什么名号?
“称呼他们为‘智慧者’我想未免过分一点,这名称只有神才当得起;可以称呼他们为‘爱智者’或‘哲人’或类似的名号,倒和他们很相称,而且也比较好听些。”
跟随坤鹏论一直学下来的朋友一定明白,古希腊人认为,只有神才是智慧的,人类只能是爱智慧,追求智慧,永远也到不了神的境界,无法达到真正的智慧,因为那就不是人而是神了,而哲学家的原义就是爱智者。
同时,这个爱智慧是一种行为、行动,或者说是修行,所以,哲学界都习惯说做哲学,而不是学哲学。
与此相反,如果“一个人所能摆出来的不过是他天天绞尽脑汁改来改去,补了又补的那些著作,你就只能称呼他们为诗人,文章作者,或是法规作者”。
还记得《斐德罗篇》的开头部分吗?斐德罗说,吕西亚斯这篇文章可是“费了很久的时间,卖了很大的气力”,显然,苏格拉底又暗讽了吕西亚斯一次。
四、评价伊索克拉底
最后,斐德罗又请苏格拉底评论了一下新兴的修辞学家——伊索克拉底,当时他约20岁。
坤鹏论在《什么是修辞学?(中)》专门介绍过这个人,他是西方修辞学历史中,极为重要的过渡人物,或者说他的重要程度其实远超“过渡”二字。
苏格拉底给伊索克拉底的评价是,“论天资,他比吕西亚斯高出不知多少倍,而且在性格上也比较高尚”,所以,给他时日成长,只要他坚持不懈当前正在进行的写作,未来不可限量,“此前一切作家都像小孩一样落在后面,望尘莫及”。
而且,如果他不骄傲自满,“内心有一种从事更加伟大的事业的冲动,那么他的成就会更大”,“因为自然在这人心灵中种下了哲学或爱智的种子”。
后世对于比较突兀的这一段各有猜测,有人认为苏格拉底夸的是诚恳的,也有人坚信它全是讽刺,通篇针对吕西亚斯,实际也针对伊索克拉底。
当然,坤鹏论还是建议大家看一下《什么是修辞学?(中)》,对此人的介绍不仅详尽一些,也比较全面客观。
五、总结
以上就是论述修辞术三大段的最后一段。
这段中苏格拉底首先讨论了写的文章(书籍)的限制和弊端,它们使人不肯自己思考,强不知以为知,而且还会滋生误解,因此大思想家不把自己的思想写在纸,而是将其写在灵魂里——自己的灵魂和弟子、爱人(少年爱)的灵魂里,也就是说,唯一真正有价值的写作方式是把真善美(真理)刻在灵魂中。
由此,文章实际就分为了三种,第一种是在灵魂中孕育的思想,这是一个作家最伟大的部分;第二种是说出来的文章,还不失为活思想的活影像;第三种是写出来的文章,它只是活思想的死影像,文字的本意是传达,凭笔传不如凭口传和人格感化,而智者派的修辞伎俩是渺小不足道的。
最后,苏格拉底以一段向神的祷告结束了对话:
“敬爱的潘神,以及其他寓居在这里的神们,祈请赐予我从内心里面变得美好,使我所有的身外之物都能和内在物和谐为友,但愿我把智慧之人视为富人,但愿我拥有的财产不多不少,是一个有节制的人可以承受和携带的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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