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人之生存、生活,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明白为什么活,如何活。
——坤鹏论
一、前情回顾
在《读<理想国>领悟西方哲学的源泉(143)》中,坤鹏论主要分享了以下内容:
第一,雄蜂的奋斗史
在第八卷中,苏格拉底引入了雄蜂的比喻,在他看来,蜂巢中的这个物种完全是被欲望驱使的,好吃懒做,除了与蜂后交配外,对于蜂群再无任何贡献,而且,当物资短缺时,蜂巢会将雄蜂驱逐出去,任其自生自灭。
苏格拉底认为,城邦和灵魂的败坏史,就相当于是一部雄蜂的解放史、奋斗史、称霸史,而僭主就是典型的雄蜂称霸。
第二,僭主是最不正义的,所以他是最不幸福的
苏格拉底指出,人类所能做出的最坏的事,莫过于在梦中的那些丑恶之事。
僭主正是清醒着也能做出梦境中出现的那种恶事的人,所以他自然就是最恶之人。
而且,他主要靠着做那些梦境中才可能干出的恶事,而获得了绝对权力,所以,他掌权越久,恶事就会越做越多,暴君的特征就越发强烈,就越像梦中的那个人,越来越恶,也就越来越不幸、越来越可怜。
为什么恶和不幸福画上等号呢?
这是因为恶就是不正义,不正义等于不幸福。
其中的逻辑苏格拉底在前面专门论述过:
首先,灵魂好就是灵魂的三个部分遵从自然法则(最大的正义——自然正义),顺应天命,各司其职,从而达到和谐,这就是正义,所以灵魂好=正义;
其次,既然灵魂好=正义,而正义=善=幸福,那么,真正的幸福就是灵魂好,灵魂中没有恶的人是幸福的;反之,不正义=灵魂恶,同时,不正义=恶=不幸福,所以,真正的恶便是灵魂恶,灵魂中有恶的人是不幸福的;
最后,在苏格拉底的幸福三等级中,最不幸福的人就是施恶者和不能摆脱恶的人,显然,僭主式政体及僭主则是当之无愧典型中的典型,而与其完全相反的,贵族式政体(理想的城邦)及相应的人,则是最幸福的代表。
也就是说,没有一个城邦比僭主统治的城邦更不幸的,也没有一个城邦比王者统治的城邦更幸福的。
二、第一个证明:从僭主式城邦看僭主式人物的个性特征(上)
1.为什么还要继续讨论僭主是最不幸的?
在讨论完谁最恶,谁最善之后,苏格拉底表示,“在幸福和不幸方面,它们是否也如此相反?”
虽然上面已经得出了僭主是最不幸的结论,但是,出于以下两个原因,他还要继续就此进行反复论证:
一是,感觉还没有完全论证透彻,说服力不够充足;
二是,此为《理想国》整篇对话录的题眼,只有讨论清它,才能够说服别人义无反顾地选择和践行正义。
所以,苏格拉底接下来不厌其烦地变换三个不同角度来论证:正义是幸福的,不正义是不幸福的。
2.不要只把眼光放在僭主一个人或他的少数随从身上
同时,苏格拉底还特别指出:“让我们不要只把眼光放在僭主一个人或他的少数随从身上,以致眼花缭乱看不清问题。”
而是应该“既广泛又深入地观察整个城邦,应该巨细无遗地透视它的一切方面,透彻地理解了它的全部实际生活,然后再来发表我们的看法”。
也就是说,不要囿于某个特殊的个体,正如坤鹏论曾在《读<理想国>领悟西方哲学的源泉(139)》讲过的,像庇西特拉图这个僭主,执政期间相当值得称道,一举将雅典从二流城邦带到了一流,就连亚里士多德都赞叹道:“庇西特拉图的僭主政治有如黄金时代。”
但是,庇西特拉图只是个案,并且他当政前干了不少僭主式人物会做的寡廉鲜耻的事情,所以,不能一叶障目,要看僭主这个整体,要走进僭主式的城邦,全面、细致地观察和理解其全部实际生活。
3.什么样的人才最有资格评判僭主?
苏格拉底还强调了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讨论、评判僭主。
“在论及相应的个人时,我们要求讨论者能通过思考深入地一直理解到对象的灵魂和个性,而不是像一个小孩那样只看到外面就被僭主的威仪和生活环境所迷惑。”
“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作出判断,我们才应当倾听他的判断,特别是他不仅看到过僭主在公众面前的表现,而且还曾经和僭主朝夕相处,亲眼目睹过他在自己家里以及在亲信中的所作所为,这是剥去一切伪装看到一个人赤裸裸灵魂的最好场合。”
“所以,我们应该请这样的人来解答我们的问题:僭主的生活和别种人物的生活比起来究竟幸福还是不幸福”,他的回答才是最好、最正确的答案。
是啊,要不然人们总说,最了解男人的永远是他的妻子,每个人在社会上都是戴着面具的,不仅外在浓妆艳抹,而且内在也被深深隐藏起来,他们只有在家里,在熟悉的亲朋好友那里,才会摘掉一些面具,卸下绝大部分的伪装,露出真容。
不过,坤鹏论认为,除了自己面对自己、扪心自问,任何人都不可能在他人面前除去所有伪装的。
苏格拉底表示,他们也有过和僭主型的那种人一起相处的经验,亲身经历、亲眼目睹,因此属于上面所说的那样的人,对僭主有判断能力,有资格答复幸福还是不幸的问题。
4.狄奥尼修斯一世其人
上面所谓有过与僭主相处的经验,其实柏拉图暗指的是他自己,因为他曾与叙拉古僭主狄奥尼修斯一世以及狄奥尼修斯二世不仅有过面对面的交流,而且还两次受后者邀请来到叙拉古担当其宫廷教师,这使得柏拉图既对僭主本人,也对他的生活,乃至他身边的人,都有了最为直接的接触、体会与了解。
正是这样的亲身经历使他坚信:有资格评判僭主的人,既要有判断是非的能力,同时还曾经在僭主的家里和他一起生活过,既曾目睹过他在家庭里的一切作为,也看到了他是如何对待他的每一个家人亲戚的。
可以说,狄奥尼修斯一世及其子狄奥尼修斯二世就是柏拉图眼中僭主的典型代表,对照之下,不难发现《理想国》中关于僭主的描述不少就是此二人的真实写照,也正是基于这样的原因,坤鹏论在这里对他们也进行一下介绍。
客观讲,狄奥尼修斯一世是叙拉古城邦历史上卓有建树的一位僭主,他与儿子狄奥尼修斯二世的统治时间加起来足有50多年,在希腊所有已知僭主的统治时间中算是相当长了。
狄奥尼修斯一世出身于富裕平民家庭,受过良好的教育,精通雄辩术,精力充沛,做事喜欢亲力亲为,他的主要朝臣狄翁曾这样评价道:“他总是自己做事情,很少会把事情委托给别人。”而且即使在成为僭主以后,为使工程早日完工,他还曾亲自修筑过城墙。
狄奥尼修斯一世还非常热爱文学并且资助文化事业发展。
他酷爱文学,经常会写些诗歌和戏剧,他的戏剧曾参加雅典的比赛还获过奖,他的宫廷中有养着不少诗人、文学家。
尤为重要的是,他还有着优秀的军事才能,公元前405年,25岁的他因在对抗叙拉古宿敌迦太基的战争中表现出色、战功卓著而一举成名,为其最终掌握政权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与此同时,在那场战争中迦太基重金贿赂叙拉古诸将军,致使出现了叙拉古将军临阵叛逃的丑闻,这引起了叙拉古内部的严重政治纠纷,人民纷纷谴责将军们背信弃义的行为,狄奥尼修斯一世则趁机招募佣工、贫农和逃亡奴隶,组建雇佣军,建立自己的武装力量。
接着,他在公民大会中指责将军们的过失,将他们罢免,并取而代之。
同时,他还召集民众在未经审判的情况下给叛将们定罪。
这一系列操作后,狄奥尼修斯一世为自己在广大民众心目树立起了足智多谋、骁勇善战、疾恶如仇、耿直正义的光辉形象,从而得到了更为广泛的支持。
后来,在新成立的元老院里,狄奥尼修斯一世跻身其中,成为元老的一员,至此,作为群众领袖的他成功上位为叙拉古统治阶层。
接下来,他又按照僭主成长的标准剧本来巩固其群众基础。
西西里大规模使用奴隶的庄园经济长期流行,自由农大量破产,人民和土地贵族、庄园主的矛盾由来已久,经常发生政变,而政变的口号则是两个最普遍的诉求:重分土地、免除债务。
而新兴的狄奥尼修斯一世在政治权利上恰恰与代表旧势力的寡头党存在矛盾,于是他便与人民加强合作,利用他们的力量帮助自己实现政治抱负。
另外,除了组建雇佣军外,他还召回之前被流放的士兵,对他们免除债务、分给土地、定期发饷,每遇胜仗还许诺给每人一份战利品,这也使得士兵们对他的个人效忠不二,助其得以在位38年。
对于贵族和寡头党人,他的对策则是:先孤立他们,接着散布谣言称这些贵族对城邦不忠,之后又在公民大会上提议将贵族逮捕,没收财产——五年之内,照各家资产的全额分年捐给国库。
他将这些资产或作军饷分发于士兵,或作赃物于亲信之间分发,城邦昔日的贵族多被诛杀,幸存者也大多出走。
之后,狄奥尼修斯一世被叙拉古人选为独裁将军。
铲除政敌之后,狄奥尼修斯一世像所有僭主一样,还是不能放心,为了自身安全,他准备效仿雅典僭主庇西特拉图组建完全属于自己近卫军。
不过,此时的叙拉古人开始意识到,将诸多权力集于一人之手,对民主政治是危险的,于是拒绝让狄奥尼修斯一世拥有自己的武装力量。
而狄奥尼修斯一世为了达到目的,则命令军队开赴属地林地尼,途中,他上演了一出自己遭到攻击的闹剧。
刺杀将军的谣言传到叙拉古城,迫于此,叙拉古人允许了他拥有近卫军的要求。
一开始规定的人数是600人,但他立刻将队伍扩大到1000人,从而拥有了一支完全属于自己的武装。
自此,叙拉古的民主制度被僭主制完全取代。
在成为叙拉古的统治者之后,狄奥尼修斯一世将先前严厉的政策温和化,实行一种平等主义的专政。
对内:
他将肥沃的土地给予和他一起打天下、最效忠于他的军官及朋友;
加强城防,进行军事改革,广招能工巧匠改善和发明战争工具,打造军事强邦;
武装清除城邦内的反对分子,从而巩固了他的僭主统治;
对人民征税严厉,甚至将妇女的珠宝收藏收于神庙,然后他又从神庙那里借出珠宝作为战争之资。
对外:
通过一次次对迦太基的战争巩固其政权;
在他的统治时期,解放了众多受奴役的希腊城邦,而且把迦太基势力范围局限在西西里岛西部小范围地区。
可以说,狄奥尼修斯一世开创了叙拉古历史上的一个盛世,被称为“叙拉古霸国”,是当时西部希腊世界最大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
叙拉古版图最盛时包括了西西里的绝大部分和意大利南端,政治影响远及希腊半岛及小亚细亚地区,其势力范围向北部延伸,使北方刚崛起的罗马唯命是从。
此时的叙拉古实力强大,也成为了希腊本土强邦竞相拉拢的对象。
总之,狄奥尼修斯一世是当时最能干的统治者,“他统治下的叙拉古成为希腊世界最大最强的城邦,他的成就影响这个城邦200多年”。
而这位独裁者之死很戏剧,他并非被自己所惧的刺客所杀,而是为了自己的诗歌。
公元前376年,狄奥尼修斯一世写的悲剧《赫克托耳的赎身》,在雅典的里那亚庆典上赢得了第一名,他大喜过望,于是和朋友大摆筵宴,结果饮酒过量造成发烧,最终不治而终。
5.柏拉图说他是暴君
在众多历史文献中,狄奥尼修斯一世的负面形象格外突出,毫无顾虑、阴险多谋、自负虚荣是他的个性关键词,他总被视作最专制的残暴僭主——“在他统治之下叙拉古只有暴政没有城邦”。
同时,我们还可以从达摩克利斯之剑的传说(也有说该传说的主角是狄奥尼修斯二世)侧面了解到,狄奥尼修斯一世宫室奢华、权力显赫。
在其他一些传说中,狄奥尼修斯一世是一个性格多疑、无情、残暴的人,比如:他从来不请理发师,而是让自己信任的女儿来修剪头发和胡子;任何人来见他,包括其兄弟,都要在侍卫的看守下换掉衣服才能见他;他无情地流放了众多亲戚……
柏拉图也是持以上观点的代表,他认为狄奥尼修斯一世性格多疑、不信任亲友。
柏拉图在《书信七》中记述自己大约于公元前388年(他大约40岁)的第一次西西里之行,他对于叙拉古的第一印象是:“叙拉古人热衷于宴饮”,“在其他方面也莫不奢侈放纵”。
他这样写道:“我当时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策划一种推翻暴君的办法。”
柏拉图此行的目的是,试图劝说狄奥尼修斯一世研究哲学,想将这个在位的统治者变成哲学家,结果不但没有成功,反而激怒了这位统治者。
普鲁塔克记述了柏拉图与狄奥尼修斯一世的对话,并总结道:“两人并不投机。柏拉图想要搭乘返回希腊的斯巴达人波利斯的船,狄奥尼修斯一世与波利斯暗自商量,要采取各种手段在途中除掉柏拉图,如果办不到就将他发售为奴。据说,波利斯将柏拉图带到伊吉纳,在那里将他卖掉。
因为伊吉纳人与雅典人发生战事,颁布敕令只要有雅典人到达他们的海岸,一旦被捕就可以当成奴隶发售。”
结果,要不是朋友出手相救,高价赎回,人类历史将会多一个籍籍无名的奴隶,却失去了一位最伟大的哲学家。
相信这段被卖为奴的耻辱经历很可能使柏拉图怀恨在心。
也正是这次惨痛的教训,柏拉图意识到,让政治权力和哲学结合起来是非常困难的,如果很难改变现有的统治者,那么就应该从教育做起,自己着手培养下一代,培养出能够让哲学和政治结合到一起的学生。
柏拉图有了这个认识后,就在雅典城外开设了学园,它也成为了西方最早的有固定场所和固定组织的学校。
后来,柏拉图受邀担任狄奥尼修斯二世老师时,他所提的建议中,也着重强调了自律品格以及结交、信任朋友的重要性。
他表示,不能像狄奥尼修斯一世那样,“占领了许多被野蛮人蹂躏的西西里大城市,却无法使那些地方安定下来,因为缺乏由值得信赖的朋友建立的政府,他不信任与他无关的人,甚至不相信他亲自抚养的幼弟”。
“狄奥尼修斯一世虽然用他的智慧把西西里变成了一个城邦,但他不相信任何人,这是一个大灾难。他缺少朋友。”
很明显,柏拉图认为狄奥尼修斯一世是一位暴君,缺少朋友,不相信任何人。
作为柏拉图最优秀的学生——亚里士多德,同样瞧不上狄奥尼修斯一世。
在其《政治学》中他提到,“狄奥尼修斯一世通过权术蛊惑民众赢得信任而掌权,为所欲为,又通过苛征暴敛来压榨、镇压臣民”;“狄奥尼修斯一世出自平民,靠攻击显要人物博取平民的信任”;“狄奥尼修斯一世通过苛征暴敛来压榨臣民,曾勒令公民们在五年内把自己的全部家财尽数纳入国库”。
亚里士多德还认为:“显贵阶层可以为所欲为,看上谁就可以娶谁,洛克里城就曾因狄奥尼修斯一世的婚姻而毁于一旦”,而“狄奥尼修斯家族的覆灭是由于内部党争”。
和坤鹏论一路学习下来的朋友一定非常清楚,这是柏拉图的观点——政权的腐败、毁灭从来都是因为内部矛盾、党争,而非外部因素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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