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越是把问题当问题,它就越是问题,古人说得好: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坤鹏论

坤鹏论:柏拉图的理型论(二十七)-坤鹏论

一、前情回顾

在《柏拉图的理型论(二十六)》中,坤鹏论主要分享了以下内容:

第一,我们无法认识知识

在论证得出理型与个体事物完全分离是理型论的最大麻烦后,巴门尼德以此为前提,专门针对知识继续推论。

他指出,按照理型论,知识同样也有相对应的理型存在——知识的理型。

正像我们世界的知识以个体事物为对象,世界知识的理型则以所有理型为对象,拥有所有理型最精确、最完善的知识。

但是,因为理型与个体事物完全分离,所以,人们既不会分沾它们,它们也不能在物质世界里。

那么,人们自然也就不会分沾到知识的理型,同时,知识的理型也不在物质世界。

这样的结果就是没一个理型为人们所认识了。

所以,“那个‘美’本身,即美之为美,以及‘善’和一切我们认为是理型的东西,就都是我们不能认识的了”。

同时,知识的理型不在物质世界里,它也就不能认识物质世界的事物。

这个结论是对包括理型论在内的共相论的沉重打击,因为如果理型(共相)是根本无法认识的,那么,理型论(共相论)就完全不能成立了。

第二,神不知道我们,也无法统治我们

在论证了无法认识知识之后,巴门尼德表示,如果理型与个体事物完全隔绝,还将有比这个更可怕的结论。

知识的理型拥有最完善、最精确的关于理型的知识,没有谁比神更有资格拥有它。

这也决定了神是属于理型世界的。

按照之前做出的“那些理型对于我们这里的东西是没有能力做什么的,我们这里的东西对于理型也不能做什么,这两者是各管各的”论证,拥有有知识本身的神也就不能够认识到物质世界的事情了。

除了拥有知识的理型之外,神一定还拥有着最完善的统治的理型,那么,同理,神对理型世界的统治也就不能统治物质世界。

反之,人类也不能以人类的统治去统治理型世界,不能以人类的知识去认识神那里的任何东西。

结果就是,神虽说是神,但他们既不是人类的主人,也不知道任何凡人关心的事情,所以,不能统治和治理人类以及物质世界里的事物。

这在希腊那个一切唯神马首是瞻、大事小情都要请神替自己决断的时代,绝对属于惊世骇俗的言论了。

二、这是认识论的

陈康在注释中指出,以上批评论证的中心思想是关于认识论的。

最为重要的是,巴门尼德在其中阐述了认识论的一条基本原理:认识是一种关系,是一种特殊的关系。

在认识中,认识主体和认识对象如同发生着一种关系。

只有在这种关系里,认识主体才有认识,才能认识认识对象。

也只有在这种关系里,认识对象才能被认识主体所认识。

如果它们之间没有这种关系存在,认识主体便没有认识,不能认识认识对象,认识对象也不能为认识主体所认识。

而巴门尼德从“年轻的苏格拉底”的理型论推导出,必然会产生理型与个体事物相互隔绝的问题,这样的话:

理型与个体事物不会发生任何关系;

理型世界与物质世界没有任何关系;

理型世界的认识主体——神,与物质世界的个体事物不能有认识关系;

物质世界的认识主体——人,与理型世界的理型不能有认识关系;

物质世界的知识只与物质世界的个体事物有关系;

理型世界的知识只与理型世界的具体理型有关系;

像理型论所说的跨越理型世界和物质世界的知识是不可能的。

因此:

理型对于我们来说是不可知的;

神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不仅相互不知道相互的事情(没有相互的知识),而且相互更是无法统治的。

坤鹏论:柏拉图的理型论(二十七)-坤鹏论

三、虽然困难重重,但要坚信理型

到这里《巴门尼德篇》的第一部分进入到了收关尾声,巴门尼德最后做了总结陈词:

“然而,苏格拉底啊,如果事物的这些性质真的存在,人们继续把理型当作自在的事物,那么必然就会产生这些困难,此外还有其他许多困难。”

“结果就使得听者困惑不已,要么倾向于怀疑理型的存在,要么提出如果理型确实存在,也必定不能被我们的禀赋所认识。”

“还有,这些反对意见似乎挺有分量,就像我们说过的那样,我们很难使反对者改变信念。”

“能够看见每一类事物有一个理型,有一个自在的“所是”的,是天分很高的人。”

“但是,更值得人惊异的是那个发现这点的人,他又能将它教给另一个关于这一切已经透彻地、美满地分辨过的人。”

接着,巴门尼德继续说:

“可是,苏格拉底啊,如果因为鉴于刚才讲的一切困难,以及其他类似的困难,就否定事物有理型,不想为每一类事物规定一个理型,他就不能将他的思想向着任何处所转移,因为他否认每一类事物的理型是恒久同一的,并且这样他就完全毁灭了研究哲学的能力。”

所谓“思想向着任何处所转移”,其含义是,根据理型论,理型是最高级的知识、认识,因此,如果否认理型,就不可能得到最高级的知识,他的思想也就失去目标,因为目标是固定不变的才能称其为目标,而物质世界的一切事物都在转变,无一停留,不能成为目标,所以,才说“不能将他的思想向着任何处所转移”。

“那你怎样研究哲学呢?这几点不明了,你向何处转移呢?”

苏格拉底答道:“眼下我还看不出有什么出路。”

巴门尼德这段话的意思是说,虽然理型论遇到了很多困难,但是人却不能因此而舍弃理型,否则哲学研究的根本也就毁灭了,可见他还是坚信理型的,而非持否定或怀疑,作为本篇对话的实际说话人——柏拉图,其整个哲学大厦就是建立在理型论之上的,所以才会让巴门尼德说出这段话。

这里的“研究哲学的能力”指的是柏拉图提出的辩证法,在《理想国》中有过比较详细的叙述,坤鹏论和大家一起温故一下。

1.它是一种从“是其所是”的方面研究事物本质的系统的探究方法。

2.它与以下几种学科的研究方法不同:

或者以人的意见和欲望为对象;

或者致力于生产和建造;

或者致力于照料生产和建造出来的东西;

“而几何学以及在它之后与它相邻的那些学科,它们接触和掌握到一点“是”,但是它们是在做一个有关“是”的梦,但清醒的时候又不能真正看到它,只要它们仍在使用那些假设,对那些假设不作变动,同时它们又无法对此作出系统的解释,因为一个事物,如果对它的初始原则一个人尚是茫然的,而它的结尾和中间层次又都是由那个为人所不知的东西所交织、推衍出来的,试问,尽管它是一个首尾一贯的系统,又怎能说它是一门科学呢?”

3.“只有那辩证的思维方法才是唯一的这样的思维方法,它,去除了单单的假设,走向本原,以便由之得出一个牢固的基础,并且,这,真正地说来,是它,它把那深陷于域外的、野蛮的泥淖中的灵魂的眼睛,通过我们在上面所说的那些技艺——作为起协助转变方向作用的伴侣和婢女——轻柔、小心地引拨出来,并且引使它去面向着上方;而这些技艺,由于习惯的缘故,我们经常地、多次地把它们称作为科学,但是它们却实际上需要有一个另外的名称,一个一方面比意见一词所指的内容更清晰,而另一方面又比科学一词所指的内容更暗昧的名称。”

4.辩证法的对象是“是”,它把握的是事物“是”的理由或合理性,能够用理论的探讨来定义事物,把关于事物的形式从其他任何一切事物中区分和抽绎出来,并且,“就像在一场战争中一样,历尽和通过一切反对的论点,不是运用意见,而是根据‘是’,勇敢地去进行论证和反驳,在这整个过程中,依靠着不屈不挠的论理和探究,一往直前地分析,探讨,穿行过去。”

另外,提醒大家注意的是,柏拉图在不同的对话录中对于辩证法的说法并不一致。

为什么柏拉图将哲学研究命名为辩证法呢?

苏格拉底研究哲学采取的方法是和人谈话,这是他的哲学研究方法。

而谈话、对话在希腊文中即dialego。

该词由两个部分构成,一个是dia,原义为是through(通过,贯彻),另一部分是alego,原义为have a care, mind, heed(关心,在意,留意)。

而dialego原义则为to pick out one from another, to pick out, to select, to separate, to check(选取,分辨,辨别,鉴别等),后来引申为hold converse with, have dealings with(谈话,讨论)。

dialego的动词为dialegesthai,辩证法一词(dialectic)就是从其演变而来,柏拉图创造了一个特定的术语——hē dialektikē,直译为:语言的论证用法(的艺术)。

德国古希腊哲学家策勒尔总结道:“辩证法,顾名思义,起初指论辩的艺术,后来成为以问答方式发展科学知识的艺术,最后成了从概念上把握那‘是者’的艺术。因此,在柏拉图那里,辩证法成了一种科学理论,一种认识事物的真正实在的手段。”

柏拉图的辩证法相当于我们现在所谓“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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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来自亚里士多德的诘难

类似前面所讲的对于理型的诘难,在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第一卷也可以找到。

他指出:“主张‘理型’的人在试图掌握我们周围各种事物出于什么原因的时候,首先引起了另外一些东西,它们的数目和事物相同。这好像要清点东西又怕东西太少数不清,企图把它们的数目扩大了再来数。”由于这种情况,就会产生种种麻烦:

1.如果一类事物有一个共同的理型作为原因,那就连否定性的东西也有它们的理型了。

2.如果事物消灭之后还有一个印象,那就有会消灭的东西的理型,因为我们心里可以有这些东西的影像。

3.主张理型的人根据事物之间的关系断言有关系的理型(比如:大、小、高、低等),然而关系并不是自我一类的事物。

4.会引起“第三者”的麻烦。

5.事物分沾理型是必然的,不是偶然的,所以只有本体的理型,然而人们主张属性之类的其他东西也有理型,分沾这种理型就是偶然的了。

6.理型即不使事物运动,又不使它们变化,既无助于取得对它们的知识,又无助于事物存在,如果它不在那些分沾着它的事物里面的话。

亚里士多德以上诘难的中心思想还是针对理型与个体事物分离的,分割开来的理型和个体事物就彼此不相干,完全没有相互作用了。

可以说,柏拉图分开理型和事物,再让事物分沾理型的做法,实际上却使分沾成了不可能,而这种分开其实是从巴门尼德那里继承发展而来的。

巴门尼德肯定了“是者”,否定了“不是者”,这本来是人进行明确思维的出发点,如果分不清是与不是,混为一谈,就不可能有任何科学的思想。

但是,分析不等于分割,对实在进行分析并不是将其一刀两断,而巴门尼德的肯定和否定简单分割的意味很浓,比如:对于真理和意见的那种泾渭分明的观念。

所以,柏拉图继承了巴门尼德的高明之处,也一并吸收了他的消极影响,其理型提出是高明的,但是理型与个体事物的完全分离却走入了岔路。

而且,在他那里不仅理型和个体事物分离,由于分清不同的“所是”还建立了不同的理型,理型与理型之间也就发生了分离,特别是那些相反的理型,比如:大和小就完全隔开了。

很明确,柏拉图意识到理型的最大BUG——分离,于是他请来造成这一问题的始作俑者巴门尼德来批判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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